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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记》的思想主题

编辑:天下发布时间:2022-02-04 02:28:08

“南柯一梦”故事的主旨不难理解,它生动地阐释了“人生如梦”这一中国文学历史上古老的主题。

在古代文人笔下,以梦境喻人生,其意旨是否定向来被崇尚、追逐的修身养性、克己治国的人生目标的意义。这常常表现为两层含义,一是对达到这一目标之可行度的怀疑,二是对追求这一目标的价值的否定。

唐代李公佐写《南柯太守传》,就是“假实证幻”(见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九篇),表达了对追逐高官厚禄的蝇营狗苟之徒的蔑视和嘲讽。有如《南柯太守传》结尾的“赞曰”:“贵极禄位,权倾国都,达人视此,蚁聚何殊。”

汤显祖采用这一故事创作《南柯记》,基本意旨没有改变。他在《南柯梦记题词》中说:“嗟夫,人之视蚁,细碎营营,去不知所为,行不知所往,意之皆为居食事耳。见其怒而酣斗,岂不吷然而笑曰:‘何为者耶?’天上有人焉,其视下而笑也,亦若是而已矣。”

应该说,共同的“人生如梦”的主题背后,是每个文学家极其个人化的人生感受和对现实的认识。《南柯记》以蚁国喻人世,剧中主人公最终断然唾弃尘世,是汤显祖弃绝仕途的决绝态度的写照。期望,奋争,碰壁,一而再,再而三……几经挫折,无能为力,汤显祖最终放弃了努力。

汤显祖早年与当时的大多数文人士子一样,饱学诗书,对科举入仕充满热情,对政治清明有热忱的期望和宏大的抱负。所以,他几次三番赴考,直到万历十一年(1583)得中进士。

万历十九年(1591),其时他已在南京任职近十年,对官场的种种弊病耳闻目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他向朝廷上了《论辅臣科臣疏》,历数时政的弊端,实际上对万历皇帝的一些决策也有所非议。这使他的从政生涯遭受了致命的打击,再也没能东山再起。被贬徐闻,后升任遂昌县令,这期间他还没有改变积极的人生态度。

任遂昌县令(1593一1598)的五年,是他一生中实践经世济国抱负的惟一机会。五年里,他实施以人为本的治理方针,创办学校,兴教劝学,扶持农耕,除夕纵囚,抑制豪强等等,赢得了遂昌人民的尊敬信任和长久爱戴。但是,他一己的自律奉公,忠于职责,影响、改变不了官场上钻营逢迎,倾轧构陷,营私舞弊,贪污腐败的风气。最终,他选择了放弃仕途竞逐,弃官回乡。

所以,《南柯记》对人生如梦的慨叹,是痛切的人生经历带给他的,是以他一生的政治实践为沉重代价。表达的是看透世事后的愤懑、失望和无奈。

长达四十四出戏的《南柯记》,其中对于作为现实的影像的蝼蚁王国一一槐安国及南柯郡,以及淳于棼在其中升迁沉沦的描写,无疑比仅近四千字的唐传奇细致真切。正如同时代的学者袁宏道(1568一1610)在《邯郸记总评》中所说:“‘一切世事俱属梦境。’此于《南柯》,可谓发泄殆尽矣。”

《南柯记》中寄寓丰富而深厚,很容易引起人们对现实社会的联想。虽然讲佛论禅贯穿全剧始终,以致明末人王思任(1575一1646)认为:“《邯郸》,仙也;《南柯》,佛也;《紫钗》,侠也;《牡丹亭》,情也。”(见《批点玉茗堂牡丹亭词叙》)但是很明显,《南柯记》的内涵远不止一个“佛”字所能概括。

如近代学者吴梅所说:“所谓鬼、侠、仙、佛,竟是曲中之意,而非作者寄托之意。”(《四梦总跋》)剧中,第二十四出《风谣》中对南柯郡“征徭薄,米谷多,官民易亲风景和”、“仁风广被”的景象的描写,无疑是剧作家对美好和谐社会的怀想;第二十一出《录摄》中对“大明律”讽刺,第二十五出《玩月》中对孔子之道教化功用的疑惑,第四十出《疑惧》中对君心莫测的感叹,体现剧作家对现实政治以及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的反省和批判。

剧中描写淳于棼,无论是在人间的广陵郡,还是在虚幻的槐安国,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立足于尘世,立足于人之常情。直到最后一出戏《情尽》的前半部分,淳于棼也没有放下对父亲的怀念,对南柯郡百姓的牵挂,对妻子的思念,甚至还有对曾经善待他的槐安国的国王和王后的感戴。

从剧中的描写看,淳于棼从世俗人情中退步抽身十分艰难,这都增强了剧作的现实色彩。再者,淳于棼在现实中就有由武将而免职、以至落魄纵酒的失意的经历。到槐安国,又经历了从太守升任左丞相、权势日盛到被罢官、失去恩宠、被遣回乡的落差很大的境遇。他自己的处世态度,有从勤谨治郡到恃宠放纵的巨大反差。

这都表现出剧作者种种复杂的感受和意识:人生的不可预料,身不由己;人性的不可理喻,变化无常;世事的神秘莫测,不可抗拒等等;总之,对人生难料的迷茫,对人性无常的困惑,对世事荒谬的义愤等,都包蕴在戏剧人物的命运中。在汤显祖的时代,他亲眼看到了太多惊心动魄的人间活剧。

影响最大、最令人莫衷一是的,莫过于发生在当朝帝王和首相身上的变故。

万历皇帝(1563一1620)从一个谨慎勤勉的君王变得荒淫懈怠,不理朝政;张居正(1525一1582)从国之栋梁,如日中天,到罪不容诛,累及满门。万历五年(1577)和万历八年(1580),汤显祖曾两度赴京会试,当时的首相张居正和其次子张懋修先后派人致意接纳,都被他谢绝,致使他名落孙山。

而至万历八年,他已是四次会试落榜。他被贬谪到徐闻后,遇到流放此地的张懋修,当初的科场冤家穷途相见,前嫌尽释,“握语雷阳,风趣殊苦”。(《寄江陵张幻君》)现实的荒诞以至荒谬,都时隐时显、或浓或淡地折射在《南柯记》中。

但是无论怎样,契玄老僧的讲法在《南柯记》中前后呼应,是全剧的结构线索。剧的最后,借淳于棼之口,说出了全剧的题旨:“人间君臣眷属,蝼蚁何殊?一切苦乐兴衰,南柯无二。”

《南柯记》在无情地揭示了人世间的一切均不可靠,人对功名利禄的追逐毫无意义以后,指出的精神出路是:出世成佛。这一点是唐传奇《南柯太守传》中所没有的。

这个结局,彻底瓦解了那个时代人们普遍尊奉的以修身养性、高官厚禄、光宗耀祖为追求目标的人生观,也深刻质疑当时普遍崇尚的以修身治国为理想人生的价值观。人生的意义最终归于虚无。不可否认,“人生如梦”是《南柯记》的落脚点,只是我们不能忽视其中丰厚、深刻的现实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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