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稼雨：中国古代叙事文学研究是否应由“西”回到“东”？

中国粹术积厚流光，自成体系与特点。近代以来，跟着西方文化传入，包含中国古代叙事文学研究在内的中国粹术体系根本为西方范式所覆盖。西方学术体系在很多方面强化了学术研究的范式办法，但经由百年实践，也逐渐裸露出与中国本土研究对象不合榫的脱节问题。

南开大年夜学英才传授、博士生导师宁稼雨近日接收中新社器械问独家专访，以中国古代叙事文学研究为例，分析用中国叙事文学本土固有故事类型研究（即中国叙事文化学研究），代替西方学术以体裁史和作家作品研究为主体研究范式的须要性和可行性。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在您看来，中国古代叙事文学研究的根本格局是如何的？

宁稼雨：与西方比拟，以小说、戏曲为主体的中国古代叙事文学不仅产生和成熟时光晚，在研究范式上也形成独特的格局和特点，集中表示在以评点式研究为主体。这种研究受中国传统散点思维影响，有着不受拘谨、有感而发的特点。其缺点则是缺乏宏大年夜体系意识和慎密逻辑驾驭。

2020年8月，航拍江苏昆山张浦镇牡丹亭稻田艺术画。中新社记者 泱波 摄

近代以来，中国古代叙事文学研究受西方学术范式影响，西方的叙事文学体裁史研究和作家作品体系研究代替了中国以往的评点式研究。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王国维《宋元戏曲史》，以及胡适关于中国章回小说的系列考据，都反应出研究范式由东向西转折。纵不雅一百多年来的中国古代叙事文学研究，尽管数量繁多，成就斐然，但根本格局是西体顶用。学史网

中新社记者：西方学术体系下的中国古代叙事文学研究利弊安在？

宁稼雨：从有利方面看，它弥补了以往评点式研究因即兴、有感而发所造成的缺乏学术体系和慎密逻辑关系的不足。一百多年来，中国叙事文学研究在体裁史和作家作品研究方面取得巨大年夜进步和丰富成果，并成功实现与国际学术界的接轨与融汇，可谓功莫大年夜焉。

但跟着研究的深刻，它的弊病也逐渐浮出水面。其重要表示就是该范式与中国叙事文学自身固有形态产生龃龉与脱节。

中国叙事文学自身固有形态的重要特点，是以故事类型为中间，贯穿连接诸多体裁、作家作品的文学集合体。以西厢记这个故事类型为例，张生和崔莺莺的爱情线索是其核心要素。环绕这个中间，从唐代元稹《莺莺传》，到金代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再到元代王实甫《西厢记》杂剧，历代作家不只创作出诸多主流叙事文学作品，还产生数以百计以该故事类型为题材的诗词吟咏和典故应用。

2012年，经典昆曲剧目《西厢记》在江苏姑苏上演。中新社发 王建康 摄

面对如斯诸多体裁和作家作品形成的故事类型，以体裁史和个案作家作品研究为根本范式的西方研究体系显得无法操刀下手。于是，自成体系的诸多文献材料只能被瓜分到不合的体裁和作家作品研究中：小说史存眷小说体裁的《莺莺传》，戏曲史存眷作为杂剧的王实甫《西厢记》，诸宫调存眷《西厢记》诸宫调，大年夜量以西厢故事为题材和典故的诗文则归入不合体裁和作家作品研究范围。正因为此，西厢故事类型不克不及从整体上获得不雅照、核阅和体系研究。学史网

由此可见，离开中的实际情况，完全套用、照搬西，无法最终解决具有中国自身特点的研究问题。

中新社记者：如何解决西方学术范式给中国古代叙事文学研究造成的弊病？

宁稼雨：解决西方学术范式弊病的根本思路，应从西体顶用回到中体西用。这个别就是中国叙事文学自身固有形态——故事类型，即从西方范式的体裁史和作家作品研究，回到中国叙事文学故事类型研究这个本体上来。

固然故事类型是中体，但还不克不及完全放弃和清除西用。因为就办法而言，传统评点式研究办法仍无法解决故事类型的体系和全局研究。须要从故事类型研究实际出发，寻找合适办法。

经由多年摸索和思虑，西方平易近间故事研究范畴的主题学办法具有参考借鉴价值。以口头传承为传播渠道的平易近间故事，其故事形态的最大年夜特点就是在口头传承过程中，因内容不肯定造成的故事形态多样性和复杂化。这一特点背后的决定杠杆，是纵向的汗青文化背景和横向的地区文化差别。学史网

主题学恰是在周全汇集、梳理平易近间故事类型的基本上，对个案故事类型进行全方位材料采风和文化动因分析，找出各类平易近间故事多种形态背后的汗青文化和地区文化身分。平易近间故事类型与叙事文学故事类型均属叙事文学，在内容要素和情势要素上极为类似，在个案故事类型的形态上都有同一故事多种演绎形态的特点。这些共性，是主题学用于中国古代叙事文学故事类型研究的重要学理基本。

2018年10月，美国女娲故事代表团来到河北省石家庄市藁城区耿村，与该村的孩子们进行故事交换。中新社记者 翟羽佳 摄

参照借鉴西方主题学办法，我思虑构建出克服西方研究范式弊病、针对中国叙事文学故事类型形态的研究办法——中国叙事文化学。其根本法度榜样步调包含：第一，摸索梳理中国古代叙事文学故事类型的底数与类别；第二，选择个中有研究价值的故事类型进行地毯式、竭泽而渔式文献发掘（不分体裁和载体，没有任何门槛限制）；第三，对该故事类型相干文献进行浏览爬梳，找出该故事类型在纵向历时成长和横向地区传播过程中的形态异同；第四，分析总结形成该故事类型所有形态异同变更的内涵汗青文化和文学动因。学史网

中国叙事文化学的办法，虽在思路上参照借鉴了西方主题学，但其对象为中国叙事文学故事类型，构成光鲜的中国主体特点。同时，其文献材料汇集工作的竭泽而渔理念与办法，也源于中国乾嘉学派考据学。而对故事类型形态异同作汗青文化与文学动因分析，又兼具中国和西方汗青文化研究办法的合营特点。是以，这一办法比较相符中体西用格局。

中新社记者 杜洋 摄

中新社记者：以故事类型研究为主的中国叙事文化学研究，对于中国粹术由西回到东有何借鉴意义？

宁稼雨：中国古代叙事文学研究范畴中出现西方学术范式与中国研究对象的脱节与不合榫，不是一个孤立现象。因为汗青原因，从19世纪末20世纪初到如今，中国粹术界的办法范式基本来自西方。这些来自西方的办法范式，在改变以往中国粹术缺乏学科整体筹划和严密逻辑贯通方面曾起到重要感化，但不合学科内西方学术范式与其研究对象之间的龃龉脱节也不是个别问题。

冯友兰师长教师在撰写《中国哲学史》时表示，中国本无哲学一词，如今受西方学术文化体系影响，也要撰写哲学史。于是便按照西方哲学史的体系框架和板块模式，从中国历代典籍中遴选出相符西方哲学史框架板块的材料，进行组织陈述。如许的哲学史就是典范的西体顶用模式。其价值是弥补了中国没有周全反应历代哲学思惟、贯通汗青的哲学史缺憾，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除了那些相符西方哲学史框架的材料外，还有很多漏掉的材料。这些材料与中国历代思惟史有何干系？它们与入选材料一路构成的中国思惟史格局又是什么？这些都是思惟史范畴中西体用关系中值得思虑和摸索的重要问题，事关中国粹术体系主体复归。学史网

鉴于此，今朝急切须要把各学科范畴对这个问题的熟悉同一，上升到从新思虑和定位全部中国粹术主体性，进而将其作为文化自负的一个重要方面来把握。